《古典工藝家具》雜誌
文/濮安國(中國紅木家具文化研究院院長) 編輯/蔡靜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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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安國,1942年出生,江蘇無錫人。 我國著名的明清家具專家和工藝美術學者,被譽為“中國紅木家具研究和蘇式家具研究第一人”,早年在業內有“南濮(安國)北王(世襄)”之稱。 現任中國紅木家具文化研究院院長、中國家具協會傳統家具專業委員會高級顧問。
核心提示>>>
明清家具上常施加的種種雕刻,其產生的優秀文化,世人或從業者仍很少能從中吸納營養,得其奧秘,領悟出其中深妙變化的美學法則。
在我國明清家具史上,除明式家具以其顯赫的文化性、卓越的藝術性、傑出的科學性、非凡的創造性震撼世界之外,有些運用雕刻工藝製造的家具也取得了卓著的成就。 它們以精湛的木雕工藝使家具在充分體現使用功能、時代功能的同時,也凸顯了自身特殊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 這對我們今天繼承與發揚民族家具優良傳統,乃至推動傳統家俱生產的發展,有著一定的現實意義。
例如,明紫檀木雕蓮花寶座(圖1),除座面與束腰外,其椅背、兩側扶手構成的七屏式圍子、四腿、牙板及托泥,皆通體滿雕,有蓮花、荷葉、蒲草組合的花紋圖案,均施浮雕而成。 花、葉、梗、草互相交織,俯仰自然,錯落有序。 雕工、刀法圓渾猶勁,寶座形體與雕刻形象相得益彰、融為一體。 在實現特定功能目的的同時,煥發出崢嶸獨特的藝術美。 寶座既是一件舒適大度的家具,又是通過精心設計、雕刻的高級藝術品,充分反映了我國傳統工藝美術產品的本質屬性和古典傳統家具深邃的民族文化內涵。
在社會發展的進程中,隨著不同時期各種思想的衍化、各類文化的交融以及科技、工藝的進步,自清代中葉起,我國傳統家具又出現了一個群星閃亮的新局面——充滿著嶄新時代風貌的“廣式”家具、“京式”家具、“蘇式”家具,以及其它地區生產的帶有濃厚地方色彩的民間家具,都出現了新的面貌,其中不乏精雕細刻之作。
例如,清中期紫檀杌座式直背太師椅(圖2),椅子座面寬62厘米、深49厘米,通高102厘米。 此太師椅造型式樣也與一般不同,杌座式框架的形體結構方正,束腰中施加交叉的實地線刻與開光,下設著地的橋樑檔腳踏與其對應,架體形式的形象特徵不落窠臼。 座身上部靠背與扶手都作榫卯連接,以框檔構成七屏式。 座身下的橋樑檔、結子也呈現上下呼應之態,椅子整體十分端莊規範,格外統一、均齊。
這裡需要著重指出的是,太師椅所有的裝飾花樣、花結與架體的用料、部件,幾乎都是運用線雕形成了自然紋飾,舒緩流暢。 這些以線形為主調的裝飾式樣,同樣實現了椅子形體造型藝術的重要條件。 這種個性化的雕刻語言、裝飾意匠的設計和應用,很好地豐富了明清家具雕刻的表現力,形成了又一種鮮明的藝術特色。
眾所周知,雕刻藝術不單單是一種技術,更是一種技藝、設計和思想。 只是在明清家具上常施加的種種雕刻,其產生的優秀文化,世人或從業者仍很少能從中吸納營養、得其奧秘,領悟出其中深妙變化的美學法則。 且往往在可鑑可賞中,多顧此失彼,不能得當。 以浙江東陽民間流傳的兩把古典木雕椅子為例,或許讓人有更多感悟。
東陽是我國著名的木雕之鄉,木雕歷史久遠、技藝精湛,尤其是明清以來的建築木雕,名匠輩出,譽滿四方。 至今我們從許多雕刻的建築構件中依舊能感受到其無限的藝術魅力。 這些雕刻之美,已有不少的結集圖冊、文字著說,本文不加贅述。 尤其是那些在工藝美術界成績斐然的東陽木雕大師們,在繼承這份優秀藝術遺產的過程中功不可沒。 他們在積極創新之中,讓這一傳統的非物質文化發揚光大,把東陽木雕的傳統技藝作為家具裝飾的重要方面,創造性地將木雕與家具融會貫通,使東陽傳統家具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形式特徵和地方風格。
例如,清櫸木卷書式搭腦太師椅(圖3),該椅椅面寬61.3厘米、深47厘米,座高53.7厘米,材質選用浙江本地種植生長的黃櫸樹,木質細緻,色澤明麗;加上精心選材,椅子各個部位的紋理通順,各種部件協調一致,整體造型賞心悅目。
太師椅特別醒目之處是將搭腦與靠背連接組合加以整體設計,頂端部分通過雕刻形成捲書式冠狀形,書卷下左右兩邊加飾簡明的雲頭如意紋,使搭腦的形象猶如古時一種官帽狀的造型,從而顯得舒展閒情、愜意坦蕩、泰然置之。 毫無疑義,這是經過精心匠意和反复推敲、刻意雕琢而成的。 突出的審美意匠,獨特的形體式樣和意味特徵,使這把扶手椅與眾多的太師椅大為不同,散發出超然不俗、別具一格的個性品質。
該椅靠背分段裝板,隔堂內採用精美的淺浮雕手法,題材有天象、山水、人物、花卉,精緻細微、清晰秀麗,內容古趣,寓意深邃。 後背兩側與椅腿榫卯連接組成勾雲紋的裝飾圖案,椅子兩旁扶手以榫卯兜接構成對勾雲紋部件。 太師椅座面、束腰、牙板下也飾勾雲紋券口,上下均協調統一、疏密有致,部件裝飾繁簡得當、相得益彰。 這把扶手椅的設計,充分展現出了實用傳統工藝的美學法則,並讓我們從中感受到了鮮明強烈的時代氣息。
這裡我們已經不難看到,造型端莊、大方,且雋永、秀美的太師椅,完全成為了一件獨步庭園、樂居廳堂的高位座具。 恰到好處的雕刻設計為這把平常的椅子增添了無限的情趣和功能價值。
由宋代起始的太師椅,經明代的發展,出現了許多變化,但很少有這一類立意創新的椅子。 很多人只是一味地追求形體的誇張,雕刻的細微繁雜,或加飾一些連綴式的俗套故事內容和情節。 該太師椅並未追求貴重的木料,而是注意造型與裝飾、功能和設計,在歷時幾百年後,成為一種經典。 因此,它同許許多多優秀的中國明清古典家具一樣,為我們留下了一份不可多得的文化遺產,使我們看到了中國明清民間木雕家具中蘊藏的豐富智慧和精神財富。
該椅子的圖像攝於1998年的東陽蘆宅,2004年筆者在由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的《明清家具鑑賞》著作中正式發表。 時隔16年,原物是否依舊保存著,情況並不清楚。 筆者之所以一直推重它,是因為通過這件椅子,至少可以讓人們明白一個基本道理:任何家具不能因雕刻而雕刻。此椅通過雕刻的造型塑造,搭腦形象的設計,實現了事物本質的功能屬性,提高了家具內在的品性,成為了明清家具的“藝術”典型和代表。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家具,才使東陽木雕在特定的歷史階段,在工藝美術產品的生產中,充分地反映出了它在民族造物歷史上所取得的意義和成就。 當下,“家具與木雕”幾乎仍是某些地區、某些傳統家俱生產中的一種主要方式。 這種方式,需要我們在不斷地吸收明清家具的優秀傳統中汲取精華,為當代雕刻家具做出更新的貢獻。
例如,晚清樟木東陽木雕的插角屏背椅(圖4),此椅子似乎是在一件西式化的坐凳上,安裝了一幅精緻的中國木雕靠背,上端搭腦部位透雕雙龍戲珠紋,中部開光內的浮雕題材取自流傳的民間傳說,椅子兩件成對,故事情節不同。 搭腦之下採用後腿為立柱,下設橫檔,安裝兩個雕刻的結子;柱端榫卯接合成勾雲狀,使後背呈現出一種明朗及堅挺的形態。 左右各站立騎獸戰將,中飾壽字紋,空間嵌飾卷雲,採用東陽木雕的透雕,雕刻繁複、內容繁多,但尚能疏密有致。 故這一靠背,就為這把靠背椅傳達出了不同於一般的形貌。 這是利用了傳統的雕刻工藝和傳統的裝飾紋樣,使清代晚期中國家具在西式化的影響下,依然能留住一份可貴的傳統氣息。
椅子在靠背前的兩旁與坐面的交接處,裝有兩面鏤雕的“半扶手”狀的構件,民間俗稱“插角”。 它既是為了增加靠背的堅固性,又是為了適應整體裝飾的對應和平衡。 這種“插角扶手屏背椅”,是清代中葉以後我國古典家具的新款式,大量流行於江浙地區,廣東地區也有生產。 同時,座面下的束腰較高,疊剎起鯽魚背線,前腿外鼓,上雕獸面下刻獸爪,加上彭牙板的雕刻與背屏的花板裝飾相呼應,取得了相輔相成的視覺效果,構成了整體形式上的調和與統一。
該椅子造型完善,木雕裝飾與其渾然一體,較好地體現了東陽木雕在家具裝飾中的水平,其突出的形制式樣和鮮明的雕刻風格,同樣反映了東陽家具的地方特色和強烈的時代感。 因此,這款椅子也不可置否地成為了東陽古典家具中與木雕裝飾相得益彰的作品之一,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總而言之,隨著時代的進步,社會的發展,中國家具要想日久彌新,再度振興,需要我們持久地去挖掘傳統精華,將之不斷地發揚光大。 而家具中木雕的設計、裝飾,可以從某個角度幫助我們思考傳統家具在發展中所走過的道路,了解民族家具中應該繼承的傳統形式或符號,並更好地運用傳統工藝的裝飾手法提高當代傳統家具的水平。
今天,當我們面對眾多的明清古家具,在這些古物前常常會有所思、有所愛、有所取,這是因各人的文化、素養、喜愛、訴求不同;或因我國傳統家具在不同地域、不同時期、不同的人文生活和文化環境中,形成了種種不同的設計理念、不同的裝飾意匠。 這些不同,才使我國傳統家具的百花園,更加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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